作者：王明夫
我正式入学过的大学有五所，本科华东师大，研究生南京大学，博士中国人民大学，留学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（高级会见学者），进修中国科技大学。其中本科阶段的念书，为我的一生，打下了基础，涤讪了基础。 图源：华东师范大学官方微博 1984年高考，我以江西省政治科状元的结果，考入上� ；Υ笳滔明日套ㄒ�。这个专业是神马，对我的人生意味着啥，从入学到结业我都没有建立起认识，甚至对这个问题自己，都缺乏起码的觉察。我能真切感受到的是，这个专业不太受人待见。 那个时候，师大园有一些戏谑的说法，挖苦各系的特征，好比说疯疯癫癫的中文系、洋里洋气的外语系、老老实实的教育系等等，说到政教系，就说是“一本正经的政教系”，并且还说谈恋爱侬勿要跟政教系人谈，因为伊拉跳舞都是按马列的程序跳的�？上攵�，在时人的心目中，这个专业，大概呵呵了。其时，我自己倒感受不出它好或欠好，课业上，按部就班地依照系里安排的课程表，一个学期接一个学期地过，上课或逃课，临考就突击温习考试规模、拿奖学金，攒够学分，四年到点顺利结业。 课堂学了啥、考了啥，早已影象无多了。有的老师学问好，课也讲得好，我自然就听课。也有一些课堂，是十分乏味的，怎么把课堂时间利用起来，熬过那段无聊难耐的时光，是个问题。我大都是带本书自己看，下课时候也就把相应的章节看完了。中共党史、国际共运史、科学社会主义、政治经济学、马哲原理、中国哲学史、西方哲学史、西方政治思想史、自然生长史、世界近现代史、西方艺术思潮、行政治理学、政治学、社会学、马列经典原著选读、毛选、党的建设、教育学……等等课程，这些课程的课本，我基本上就是这样完成通读的。 想想看，用了四年时间学这样课程的大学生，能有什么职业技术和入手能力？能解决什么应用性的问题？除了上帝安排你去治国平天下或为往圣继绝学，不然这些知识，在我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事情实务中，一无用处。等我意识到这些课程“有用”的时候，那是人到中年之后的事情了。最近看到一段文字很有意思，嗣魅浙江大学的一个老师，他教的课是《围城》里最不受人待见的社会学，但他敝帚自珍、认认真真。当学生问他什么专业好就业时，他的回覆是：“别问我什么专业好就业，这基本是找抽的问题，想就业好，就去学剃头去，上午学了，下午就能赚钱。”我会意一笑。 对我的大本阶段来说，那些课程的教学和考试，有着学分和奖学金的意义，而在知识的意义上，我并不喜欢它们也不讨厌它们。但有一点，对我的一生至关重要。是的，一生，至关重要！那就是这些课程的名称和话题，无形中引导了我泡图书馆的阅读规模，让我读了一批这些方面的学术期刊、学术著作、西哲经典、人物列传，另外还阅读了一批小说、散文、诗歌、文学批评和影戏评论。这样的泡图书馆，组成我大本四年生活的半壁江山（另半壁江山是恋情，令人死去活来、美到极致和痛到彻底的青春必修课，我早晚要另写一篇文字，论恋爱作为必修课对大学生活的意义）。 华东师大的图书馆，坐落在美丽的丽娃河畔，其西三楼的社科阅览室和东二楼的期刊阅览室，是我的最爱，那里的图书分类摆放的位置、那里的一些书的划记和折痕、那里的劈面阅读女生、那里的严肃认真到爆的值班老太太，至今我还记得十分清晰。在我孤苦无依、精神迷茫的大本岁月，图书馆是我最重要的精神寄托和自我安顿。厥后，我把泡图书馆的这一批阅读，称作是深度阅读，严肃的学术阅读。 图源：华东师范大学官方微博 严肃的学术阅读，是一种什么感受？枯燥，没有任何娱乐性，不轻松，不happy，推进得很慢，无法快速阅读，一本书甚至一段话都要读很长的时间。通篇艰涩，不知所云，读完了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，不是其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，而是永远你都不可能知道它在说什么，这种感受，也是常有的，好比黑格尔的《小逻辑》和胡塞尔的《现象学》。 如果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的话，严肃的学术阅读，那感受像是篆刻（动词），硬碰硬，你必须陶醉其中、一丝不苟、高度认真、耐心体会，用十分力道的劲儿并且必须是静谧纵深的巧劲儿，跟一块坚硬的、酷寒的工具，完成或者实际上完不可但你在努力地去完成一种私我的、互动的、有力的冲突、碰撞、较劲、互掐和对话，然后那块工具的大部分照旧它自己，它跟你较劲儿的那一小部分，留下了你的理解、表达、印记和创作，甚至成为了你钟爱的作品、你生命的倾诉。 于今我还影象犹新，当年读黑格尔《小逻辑》和《哲学史讲演录》、马克思《资本论》和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》、恩格斯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和《自然辩证法导言》、列宁《哲学条记》、康德《纯粹理性批判》和《论优美感和高尚感》、贺麟的黑格尔研究、李泽厚《批判哲学的批判》和《美的历程》、冯契《中国哲学史》、卢梭《社会契约论》、《后悔录》和《爱弥儿》、孟德斯鸠《论法的精神》、马克斯·韦伯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、尼采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、佛洛伊德《梦的解析》、阿德勒《生命对你意味着什么》（英文书名为What Life Could Mean to You，又译作《自卑与逾越》）和他的《理解人性》（Understanding Human Nature）、萨特《保存与虚无》、赵鑫珊《科学艺术哲学断想》、高尔泰的美学论文、李劫的文学批评和朱大可的影戏评论、许子东的郁达夫研究、严家其《首脑论》，另有四川人民出书社出书的《走向未来丛书》、《中国社会科学》、《学术月刊》等种种学术期刊，以及《北京大学学报》、《复旦大学学报》等各个大学学报时……，那种“篆刻”（动词）般的感受。 今天重新记起这些书名、作者、刊名，恍如隔世，无限怀恋。1984-1988，我的大本岁月，19-23岁那样的年华，中国革新开放那样的时代，上海那样的都会，华东师大那样的大学，丽娃河畔那样的美丽校园。 图源：华东师范大学官方微博 在那些书、作者和期刊中，有些什么呢？拿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来说，尼接纳了三年时间写成，1883年完成书的第一第二部分，1884年完成了第三部分，1885年完成了最后一部分。尼采在这部著作中论述了著名的“同一性的永恒轮回”的思想。这是他的两个主要思想体系中的一个。而另一个“趋向权力的意志”的构想，由于他的身心瓦解而中途夭折。著名的“超人”理想和“超人”形象就是在这部著作中首次提出的。 尼采这样评价自己的这部著作：在我的著作中，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占有特殊的职位。它是我给予人类的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馈赠。这部著作发出的声音将响彻千年，它来自真理的深处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水，放下去的每个吊桶无不满载而归。这里，没有任何“先知”的预言，没有所谓教主在布道，人们一定会首先聆听出自查拉图斯特拉之口的这种平静的声音。最平静的话语乃是狂飙的先声，悄然而至的思想会左右世界。闻一多说，尼采的著作“是生命力饱涨的象征，是生命的巅峰”，雅斯贝尔斯说尼采的著作“给西方哲学带来颤抖。” 得益于这批阅读，我以论文《关于自我实现的哲学思考》，获得政教系论文大奖赛一等奖，一举逆转了我的自卑心理。厥后又得过频频校级的征文奖项，其中有一篇是写人道主义与人权的，那个年代的显学，题目和内容，现记不起来了。 一只来自于江西乡下的丑小鸭，卑微、迷茫、无助和担心，在大上海漂泊沉浮、苦苦挣扎了二三年后，终于在师大园的丽娃河畔，筑建起他自己的精神岛屿。 厥后我在南京大学执法系读研究生期间，在《江海学刊》、《晋阳学刊》、《南京大学学报》等刊物一连宣布了十几篇学术论文，成为研究生里的学术明星，实际上也是大本时候深度阅读所积累的基础，在年龄又稍长三几年后的释放和表达罢了。 30年前大本的所有阅读，书中文中的具体知识、看法、论证和论据，我影象中早已荡然无存，一如雁过无痕，无益于我亦无误于我。但这一批阅读，就像是地质沉积一样，经四度年龄寒暑，在我身上沉积成了四样工具：一是视角与立场，从宏观的、社会的、家国的、人类的视角，视察现象、看待问题 ；二是逻辑思维能力 ；三是情怀与审美 ；四是语言功夫，包括演讲和写作能力。当年所学的知识、所追的热点、所趋的潮流，早已成前尘往事、老化飘散，但视角、逻辑、情怀和文字这四样工具，却成为我厥后人生的个人特质和基础能力，它们就像我个人特有的通用软件，应用于人生的种种遭遇、境况、素材、场景和系统，都让我进入有效运行的状态。 经常有年轻人问我，念书记不住怎么办？是否就白读了？我认为，念书并不是为了记着什么，记不住什么是大大都人的正常态，don’t care。真正重要的，是通过深度阅读而沉积形成的视野、逻辑、思维和情怀。 有了逻辑思维能力，才华穿越信息量漫溢、知识过载、现象纷纭杂乱的迷雾，看清真正的因果链条和纪律，化繁为简、识别要害，完成对事物实质的洞察，得出有意义的结论。如今流行的网上阅读、轻松阅读、快餐式阅读、碎片化阅读，尤其是音频方法的“听书”学习，将给你造成可怕的结果，它会久而久之、悄无声息地萎缩你的深度思维能力，最终让你的思考和逻辑能力侏儒化，永无再高峻起来的可能性。我对球盟会商学的学生，经常强调要少刷屏阅读、少追热点八卦，多做深度阅读，其因即在于我的这种认识。我的这种认识，是否已经过气和古老？希望不是。 有了自己的情怀与审美，才构建起了人生中的“我”，才提倡、降生、跃动和保存着我的真伪、我的善恶、我的美丑、我的好恶、我的爱恨、我的贵贱、我的向背、我的取舍、我的性灵与心情、我的温暖与冷感。 我很难想象，如果不是当年的上海民俗和华师校风熏陶了我的情怀和审美，我的人生何寻旨归与意趣？我这样说，你不要误解以为我有很好的情怀和很高的审美，我是说“我的“情怀和审美。走到人工智能时代的今天，我经常有一种预感，将来的人，一切知识和能力都将被机械和数码所取代（包括逻辑思维能力），惟情怀和审美，最后保存为“我”，成为“我之为我”的最后特质、价值和意义。无论是个体照旧类，倘若不发育出和活跃着某种情怀和审美，“我”将不复保存，人类中只有高度智能IT化甚至标准化的人，但没有“我” ；有“这个”人和“那个”人，就像有“这个”iPhone和“那个”iPhone，但没有“我”和“你”、没有“你-我-他”。我大胆模仿一下德国古典哲学的调调儿或海德格尔的“亲在”（Dasein）看法，来发明一个词儿叫“活在”，我觉得，情怀和审美，是任何人的“我”的最后的“活在”。如果你读这些文字觉得很别扭，就一哂了之，或者爽性跳已往，当没看见。 文字功夫，自大学结业后，一直就是我在人生差别阶段的亮点和优势，甚至在我早年职场期间一次次地饰演了救命稻草的功效。当我在职场上还没有什么职业能力和专业优势的时候，人们首先是因为我的文字功夫而形成对我的平常印象：有才。于是，去留、用废、薪酬、任免等事关人生境况和转折的考量事项，我在多次险些被咔嚓干掉的时候，因为文字才华而得以幸存。百无一用是书生，但写个工具、抄个玩意，秀才照旧用得着的。 深度阅读所沉积而成的四样工具，视角立场、逻辑思维、情怀审美和文字功夫，是我整个人生系统运行的底层架构，也是我厥后职业生长的个人特征。我的职业生涯，先后从事大学教师、证券剖析、金融投资、并购重组、治理咨询、商学教学、企业领导和治理等事情，基本上都是实务事情和经商运动，如果说有什么过人之处或可赞亮点，端赖四样工具的灵光照耀。我厥后创立球盟会商学，设计商学的知识结构、阅念书目单、课程体系，建设校风学风，都围绕这四样工具的培养而着墨甚重。我提出的“三度修炼”中的厚度一说，所谓“秘闻的厚度决定事业的高度”，也对此多有意指。 前些时候，球盟会商学院第十一届招生面试，一个小伙子坐在我劈面，一表人材、眼光放亮，整个人都散发着智慧机敏和青春生机，我一眼就看上他了。一看他的简历，大四学生，满纸高峻上的纪录，北京顶级名校、热门专业、科技创业、N多名目耀眼的运动、N多大牛企业的实习经历。我说你是个很是棒的人，可惜了，大学时候都搞运动和实习去了，没怎么念书。他认可。那么多运动和实习，他究竟学到了什么，只有他自己和鬼才知道。这样的大学经历或简历，有利于找事情，却倒运于后半生。年轻时候欠好好读一批书，人生越往后走越没有后劲，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，已经来缺乏补上了。念书如花，过季不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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